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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影參考:我是傳奇單元-《派蒂史密斯‧搖滾‧夢》(Patti Smith:Dream of Life)

搖滾是一種屬於人民的、擁有最原始能量的藝術形式,並且具有融合詩歌、政治、心靈和革命力量的可能性。
-----Patti Smith

(本文刊登於印刻文學雜誌2006年四月號)


1.
2006年二月,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表演廳中看Patti Smith和與他長期合作的吉他手Lenny Kaye兩人演出。在簡單的舞台上,Patti先是緩慢地念起了她的詩集,然後吉他聲開始加入,從簡單到逐漸激昂,Patti的朗讀聲也越趨高亢,彷彿邁 向一場幽緲深邃的性高潮般不斷攀升,不斷攀升,直到你分不清楚她是在歌唱還是在吟念。這是最纏綿與激情的一場交媾,詩與搖滾的交媾。

整整三十五年前的二月,這兩個人在紐約東村的詩歌地標,聖馬可教堂(St. Marks Church),第一次合作表演;這個活動是每週一次、行之有年的「聖馬克吟詩計畫」(St. Marks Poetry Project)。Patti Smith是第一次受邀在這裡朗讀,那時她只是紐約街道上無數個詩人中之一;為了這次演出,她邀請了吉他手/樂評人Lenny Kaye為她的詩伴奏。觀眾只有幾十個人,卻是紐約地下文藝群落的活躍細胞:藝術家、演員、作家、歌手,和Patti同輩但更早成名的詩人Jim Carroll,以及偉大的前輩詩人Allen Ginsberg。

這一晚成為搖滾樂史上的傳奇。他們兩人用文字的力量融合三個和弦的節奏,宣告了一種新藝術形式的誕生,一種新的搖滾樂的可能;當演出結束後,紐約的邊緣詩人Patti Amith自此蛻變為一名搖滾史上最偉大的女性音樂人。

Patti先是一名詩人,才是一個搖滾樂手。
不,無論是什麼身份,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名真正的藝術家。

高中時,她沈迷沙特、賈涅(Jean Janet)和爵士樂。畢業那年夏天,她在工廠的生產線工作,被疏離與寂寞包圍,然後在工廠附近的書店發現了他一生的精神指引:法國象徵派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

他也同時愛上懂得用自己的聲音吟唱詩的語言的Bob Dylan、把搖滾樂變成魔鬼來征服人類靈魂的Rolling Stones,用靈魂去縱情嘶吼的女歌手Janis Joplin。她成為無可救藥的搖滾使徒。

1967年,Patti Smith來到紐約,一個屬於所有波西米亞族的天堂與幻影的城市;她可以自在地穿著她一貫的中性服裝,而不會被任何人投以奇異的眼神。此時的紐約,正經歷 一場又一場的藝術暴動。從五零年代開始,繪畫上的抽象表現主義,和文學上敲打的一代(Beat Generation)詩人就點燃了城市的慾火;安迪沃荷的藝術計畫「工廠」(The Factory)此時正全面挑逗紐約的藝術、劇場、電影和音樂;和沃荷合作的 Velvet Underground則用一種新的噪音挖掘這個城市與人性的黑暗;東村的「聖馬克吟詩計畫」在小心翼翼地傳遞著詩的體溫。

一如大多數來到紐約的年輕人,Patti和青春時期的愛人Robert Mapplethorpe雖窮困地生活著,卻貪婪地吸收這裡的無限養分,用藝術把自己終日灌醉:Patti在書店和玩具店打工,從事劇場演出,在音樂雜誌 如滾石(Rolling Stones)撰寫樂評,認真地作畫並且讀詩、寫詩。她身上滾動的血液是竄流在紐約最波西米亞、最反叛的文化:熱愛Jackson Pollock,崇拜Bob Dylan,以敲打的一代詩人Allen Ginsberg和William Burroughs為精神導師---後來和這兩人成為一生的摯友。


2.
1972年的那場傳奇演出後,Patti還沒想到要成為搖滾樂手,而繼續偶爾和Lenny Kaye演出他們配有吉他聲響的詩歌朗讀。直到1974年,他們準備進入搖滾樂的世界。
 他們開始在紐約的幾個場所演出,尤其是在東村一個破敗簡陋的小酒吧,叫做「CBGB」。那時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場所會成為下一場搖滾樂革命最重要的秘密基地,搖滾樂的界限將在1975年後被徹底重新定義。

先是一支叫做「電視」(Television)樂隊以獨特的音樂風格在這裡演出,然後和他們相熟的Patti---因為「電視」的主要成員Tom Verlaine和Richard Hell也混跡紐約詩圈---也開始在這裡表演。接著,一群念藝術的學生組成的Talking Heads加入表演,另一群看來高高瘦瘦、穿著皮衣的街頭叛逆少年The Ramones也來了。在這個簡陋狹小的舞台上,他們輪番彈奏起與外面那個光亮白晝下音樂毫不相干的聲響與節奏。人們開始稱呼這種新的音樂美學為叛客搖滾 (punk) 。

Patti Smith在1974年獨立發行了被稱為史上第一首叛客單曲:“Piss Factory/Hey Joe",並在1975年發行了他們首張專輯The Horse,一張至今聽起來仍讓人顫抖高亢的音樂。

沒有比這張專輯更能體現Patti的創作核心。意念上,高密度的詩句承載著瑰麗詭異並時而灰暗神秘的意象,這是屬於韓波和William Black的搖滾樂。音樂上,如果同一年Bruce Springsteen的經典專輯Born to Run是立基於搖滾樂/民謠的主流傳統上,那麼Horse就是建立在美國搖滾樂的幽暗逆流上-------Jim Morrison、Velvet Underground,提出一個前衛的、超現實主義的新美學想像,技巧上粗礫生猛,但結構上卻更繁複。

由他青春時期愛人所拍攝的專輯封面同樣是音樂史上最讓人難忘的封面之一:削瘦的Patti穿著白襯衫、黑領帶,肩上披掛著黑色西裝外套,這個曖昧的、中性的,孤傲不遜的形像,完全不同於傳統女歌手所要求的性感形像。
這是一張在各種美學意義上都無比激進的專輯。


3.
1970年代的後半,Patti又發行了幾張毀譽皆有的專輯。就在她事業進入高峰的八零年代前夕----她們最後一場表演是在佛羅倫斯的七萬人大型演唱會 ----她決定退隱。這個決定主要是因為她找到了尋找一世的愛人,另一個搖滾先驅樂隊MC5的成員Fred "Sonic" Smith,並隨著他嫁到底特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認為在那個時刻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最後一場演唱會的最後一首安可曲是一如以往,他翻唱六零年代樂隊The Who的經典名曲「My Generation」,她並高喊:「我們創造了這個時代,讓我們奪權吧!」

在全場的激動歡呼之後,整個八零年代,Patti消失於世人眼中,在底特律過著平靜的家庭生活。沒有音樂作品,沒有公開演出,倒是在文學創作上出了幾本 書。1988年,她和先生合作的專輯The Dream of Life出版。次年她的一生知己、現在已經是當代重要攝影家的Robert Mapplethorpe因愛滋病過世,1994年她深愛的丈夫過世,一個月後他親密的兄弟也離開人間。這是Patti人生中最巨大的傷痛時刻。

她回到紐約¬開始重新進行音樂工作。當年這個城市孕育她的創作生命,而如今則是在各個角落都不斷迴響著她的歌聲。復出的第一場表演是詩人金斯堡邀請她共同參與一場聲援西藏的演唱會,然後是狄倫邀請她為在東岸的巡迴演唱開場---兩個六零年代的巨人一起幫助她重新出發。

現在的Patti Smith,已經不僅是媒體習於冠上的「龐克教母」:她的影響力遠不只於七零年代的龐克革命。八零年代以後最重要的搖滾樂隊,美國的音速青春(Sonic Youth)、R.E.M.,愛爾蘭的U2,都指出Patti是她們年輕時最大的啟發源頭,更不要說過去三十年無數的女性搖滾樂手在她身上找到了力量。

她的影響力甚至早已超過搖滾和流行樂,而成為這個時代的文化資產。在2004年出版的精選集Land中,美國重要知識份子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寫了一段禮讚;05年法國文化部也頒給他一個榮譽文化獎章Commandeur of the Order of Arts and Letters,之前得獎的正是桑塔格和其他文學家。

她更是當前美國活躍的進步份子,積極參與各種社會議題,不論是環保還是人權,並且是美國最著名的左翼社運健將Ralph Nader的好友,甚至幫他在2000年競選總統。

事實上,在Patti的搖滾與詩中,始終沒有缺乏對社會改造的熱情,從早期對伊索比亞問題的關心,對胡志明革命精神的致敬(“Gung Ho”),到批判中國鎮壓西藏(“1959’),和美國出兵伊拉克(“Radio Baghdad”)。

Patti和死去的丈夫所合寫的政治歌曲”People Have The Power”,更成為九零年代至今的抗議歌曲經典----相對於其他口號性抗議歌曲,這首歌仍然充滿詩意。2004年一群重要音樂人包括Bruce Springsteen、REM為了支持民主黨候選人凱瑞舉辦了數場名為「為改變而投票(Vote for Change)」的演唱會;在每場演唱會結束時,他們都合唱這首歌。Patti說這首歌的意義,是人民原本擁有力量,但是他們都忘記了如何展現這股力量, 所以希望這首歌可以提醒他們,並且激勵他們積極去行使權力。

I believe everything we dream
can come to pass through our union
we can turn the world around
we can turn the earth’s revolution
we have the power
people have the power
 
而Patti自己真正擁有的反叛力量不只是來自政治介入,而是對音樂的態度。他的信念是,好的搖滾樂應該要有人道關懷、政治關懷、對人生的探討,以及詩意。這正是從Bob Dylan到U2都一脈相承的。

當年叛客革命目的就是要重新把搖滾樂從商業機器爭奪回來,要把搖滾樂建立在最直接和群眾的連結上。而三十年後,他還是如此深信。

在英國音樂雜誌Q頒給他的「最具啟發獎」(The Inspiration Award)典禮上,她說,「我們要記住,音樂人不是來這裡服務媒體的;媒體也不是來服務音樂人的。如果他們兩者真的有服務的對象,那就是人民」。


4.
2004年五月,我重回那個革命現場-----在紐約的CBGB看Patti的表演。看著台上的她,沒人會相信她已經幾乎六十歲了,並且經歷過這麼多人生 苦痛。她是如此地充滿搖滾樂的爆發力,充滿對世界的熱情,並不時流露出小女孩般的靦靦與真摯的笑容。我懷疑,或許是我不小心跨越了時空,來到了1975年 的紐約。

的確,從七零年代中期到二十一世紀,CBGB外面的一切,不論是紐約的地景,或搖滾樂的世界,都已經歷巨大的變化,但時間似乎停滯在這家小酒吧裡。這裡的舞台一樣窄小破舊,舞台上的Patti Smith毫無改變,始終是真正的一名藝術工作者與理想主義者。

三十年來,當她的前輩如Lou Reed已經成為中年雅痞的高級鄉愁消費,或被她啟發的晚輩如Bono或Michael Stipe都是以搖滾巨星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時,Patti Smith卻始終維持他一貫的叛客精神:拒絕商業化、以低票價在小場地演出、遠離整個明星體制,而在紐約的下城靜默地做她的音樂、攝影與詩。

這場表演的最後一首歌同樣是People Have The Power。當現場擁擠的群眾一起熱情地合唱時,我徹底瞭解搖滾樂何以能夠燃起人們對世界與生命的熱情。

是的,還有誰能比Patti Smith以更優雅的姿態表達搖滾與詩的安靜與噪音、憤怒與狂喜呢?而在這些詩句中,我們開始學習如何在搖滾樂中找到自由與解放、誠實與反叛,以及永不妥協的精神。

 

【本文轉載自Sounds and Fu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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